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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关塞萧条永夜角声悲自语风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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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丛林莽棒,人影幢幢,刀枪不及,暗器便飞。沙家党羽跑在前头,冲上悬崖,居高临下,发一声喊,暗器乱投,金镖、袖箭、甩手箭、铁莲子、菩提子、飞蝗石、毒蒺藜纷如骤雨,太极陈将沙守义掷下乱草丛中,(他已给点了“魂门穴”非经解救,不能醒转,不怕他会逃走)。青钢剑疾的展开,左右扫荡;朱红灯的龙吟剑也舞成一道银虹,风雨不透。两柄剑矫如游龙,向前开道。众好汉或仗轻灵身法趋避,或用手中兵器碰磕,也跟着急进。

    太极陈运太极行功,翩如飞鸟,足登危石,脚点苍苔,直向崖峰冲去。他大喝一声:“来而下在非礼也!”剑交左手,左剑护胸,右手钱镖早捻到指间,铮然一声,一镖飞出,只见危崖上贼党中人影一晃“哎哟”一声,一个贼徒在二三十丈的危崖上倒扑下来,血溅幽谷。太极陈更不怠慢,钱镖疾发,又是两名贼徒,翻身跌下。沙家党羽,一阵大乱;东奔西窜,逃避钱镖。

    朱红灯等一众好汉,就趁这个当口,紧随着太极陈扑上悬崖,一面也发出暗器追击,霎眼之间,沙家党羽又有三人受暗器所伤,堕下悬崖。这时崖上只剩沙鸣远和另外两个清宫一等卫士了。他们趁太极陈还未扑上危崖之际,突然擎起几块巨石,向下面便滚,只听声若雷呜,砰砰巨响,沙石纷飞,滚滚而下。太极陈一众任是武艺多高,也不能不左右趋闪。那儿块巨石滚下时,因与山崖石壁磕碰摩擦,枝叶碎石纷纷如雨,泥上飞扬,漫成一片烟雾,太极陈等人躲开巨石,碰得开暗器,但却被残枝碎石,溅了一身。幸而也只是残枝碎石,所以没有受伤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太极陈等一众英雄,闪避石块,目迷烟雾之际,危崖上沙鸣远等三人,竟抱头拳腿,顺着陡起的斜坡“咕噜咕噜”地滚下去了,虽有一个贼徒,碰在突出的石块上,被激荡起来,抛在半空,跌下峡底,成为肉饼:但沙呜远与另外一个党羽,竟侥幸逃脱。到太极陈等攀上危崖时,已是人影寂然,鸿飞渺渺,太极陈还想追赶,倒是朱红灯劝住道:“贼徒十之七八,已被诛灭,我们还要赶回大寨,防备沙家余党,有什么异动。他们既已逃掉,追也不一定追得到,就放他们这一次吧。”太极陈一想沙鸣远的轻功和自己不相上下,果然不一定会追得到了,也只好作罢。

    血雨腥风过后,王子铭屈指一数:这次随他到杜真娘寨中的沙家党羽,连沙鸣远沙守义在内,一共是一十三人。朱红灯、上官瑾、杜真娘与自己各毁掉一人,太极陈用金钱镖毙掉三十,翦二先生扭折两个卫士头颈,跳崖死掉一个,再加上沙守义彼太极陈生擒,十三人中已去其十一,只剩下沙鸣远与另外一个在逃。贼人十九被诛,众好汉齐声称快。只是给元凶沙鸣远漏网,不无遗憾。按这沙鸣远直到后来碰着“百爪神鹰”独孤一行时,较武艺,较轻功,都为独孤一行所克,终毙于独孤二行擒拿掌下。这是题外之后。

    当下太极陈等退下危崖,在草莽丛中再找回给治得半死的沙守义,高奏凯歌,回到大刀会的总寨。一众头目见王子铭与朱红灯、上官瑾等并肩而行,都甚诧异。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,王子铭一回到寨中,就立刻击鼓鸣号。齐集所有头目,当庭把过去的几个得势头目,沙家党羽擒下。这几个头目武功比到真娘寨中的那批,又差一筹,在太极陈等江湖前辈监视之下,方想拒捕,已遭制伏。

    沙家兄弟引进的党羽,本来有二十余人。除到真娘女营去的十三人外,本来还剩下十余个。只是其中有几个精灵的,见王子铭与朱红灯并肩而回,而沙家兄弟却又不在,心知不妙,便自开溜。剩下几个不知就里的,全部被擒。至此混入大刀会的好徒,全都被剔除了。

    凶徒成擒,众皆惊诧。王子铭面夹寒霜,目光如刃。立即当着所有头目,把沙家党羽的狠毒阴谋,卑劣行动说出。接着又当众审问被擒的沙守义等人。翦二先生熟知沙家兄弟底细,对质之下,这还有什么说的。而且阴谋败露,无可遁逃。沙守义只好一一承认,供出这是清廷指使,他们不过奉命而行。

    案情大白。大力会头目群情愤激,其中有受骗与义和团作对的,更在愤激之余,深自悔恨。就在这群情汹涌之时,王子铭摹地连逢击掌,在议事堂前的总舵交椅上起立,把交椅向前一推,自己立在交椅旁侧,大声疾呼道:

    “一众弟兄,沙家党羽罪无可逃,会后就把他们处置,咱们且暂放过一边。我子铭另有紧要的话要对大家宣布。”

    “我王子铭多年来承蒙弟兄拥戴,掌大刀会总舵,只是我深愧有忝斯职,受好人蒙混,与朋友为仇,几乎成了千古罪人。就是弟兄们要我继续做下去,我也没有面做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命是朱红灯大哥救的,我今日要请他兼做大刀会的总舵,坐这把支椅!”说罢,就要去扶朱红灯升坐。朱红灯微微一笑,将王子铭往虎皮交椅上一按,朗声说道:

    “王总舵,你别推让,请听兄弟一言。

    “这大刀会是你辛辛苦苦创立的,成立这一份基业;聚集这一众弟兄,都是你的心血。我朱红灯何德何能,怎好兼大刀会的总舵?”

    “子铭兄,这不是私人授受的事。恕我直说,义和团不是我朱红灯一个人的,大刀会也不是你王子铭一个人的。我们都是反胡虏、反洋人,都是一条线上的朋友。我们只应问怎样才能生出更大力量。你做大刀会的总头目,比我做要好得多,时我们整个事业更有益处。你也不应拿这个位子让给我!”

    朱红灯侃侃而谈,全是从大处着眼。这也是朱红灯的过人之处。他明知大刀会是王子铭一手创办,历史渊源关系之深,断非自己一手接掌过来,就可指挥如意的。让他继续做下去,对义和团的事业,会比自己做更有益处。

    朱红灯所料不差。大刀会一众头目,起先听得朱红灯帮助大刀会肃除好徒,并救了他们总舵的性命,都很感激,眼光齐齐射向朱红灯这边,表示敬意。到听得王子铭要把大位让给朱红灯时,却又齐都惊诧失色,纷纷耳语,那份激动之情,旁观者看得很清楚。这因为“感激”是一回事,但若换陌生的朱红灯来替代他们追随多年的王子铭,却又非他们所愿。幸得正在大刀会的头目心情波动之时,朱红灯一席谈话,大公无私,推掉大刀会总舵的位子。他们又不禁心悦诚服,平静下来。这时又齐齐看着王子铭,希望他趁此转篷,收回成命。

    王子铭这时反而很是踌躇,他是个直肠的汉子,既然说出要让位给朱红灯,再收回这话,可觉得怪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正在王子铭踌躇之际,翦二先生越众而出,大声说道:

    “王总舵不必推让了。大刀会与义和团都非寻常帮会可比,不在乎互争地盘,你与朱兄也非普通江湖人物可比,不必像一般绿林中所讲究的那套‘义气’一样——谁于我有恩,我就把位子让给他。朱兄说得好,应该从整个事业上着眼,大刀会的总舵当然以王兄较为适宜。”

    “老朽的意思是,大刀会与义和团都是一家,两家就联盟起来,同进同退,同甘同苦吧.你们看如何?”

    大刀会头目满堂喝彩,齐都赞成,王子铭不便再让,就照翦二先生的意思办理。并推朱红灯做盟主,朱红灯想推让,也给翦二先生压住了。

    自此,义和团和大刀会结成了一家,朱红灯与王子铭也做了结拜兄弟。

    星子岩前,张灯结彩:大刀会里,喜气洋洋。义和团与大刀会化干戈为玉帛,朱红灯与王子铭变仇敌为弟兄。庆祝三天,宾主尽欢。义和团以前被大刀会捉去的头目杜赶驴也自然释放,参加盛会。

    只是盛会不常,华筵难继。三天过后。朱红灯已将两家联盟之后所碰到的一些具体问题,与发展的路向,加以解决,加以规划,他是不能不回去了。而太极陈与翦二先生等武林前辈,也都兴尽告辞。

    朱红灯等一众英雄,这番虽历艰危,却意想不到的将义和团与大刀会纠纷,顺利解决。正是入山时满怀烦恼,出山时眼笑眉开。众人心情,都极畅快。只有上官瑾却恰恰相反,他与王子铭、杜真娘告别,步出星子山时,却没精打采,郁郁不欢。朱红灯瞧在眼里,放在心内,却没有说什么。朱红灯又与太极陈谈起丁晓这个孩子,太极陈谈起他改名姜日尧,来拜师的情形,大家都不禁失笑。朱红灯对丁晓很是关心,叮嘱太极陈叫他学成之后,前来相见。

    太极陈,翦二先生、韩季龙等下山后就各自分散。剩下来朱红灯与上官瑾并肩而行,朱红灯看着上官瑾郁郁不欢,情知他是念着杜真娘。朱红灯又想起太极陈说丁晓改姓姜的事,心中不禁暗暗好笑:这一老(上官瑾)一少(丁晓),似乎都陷入情网中了。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,逗上官瑾道:“你看大刀会的女营强还是咱们的‘红灯照’(义和团女团员组织)强?”

    上官瑾想了一想,答道:“我看是大刀会的女营强一些。”

    朱红灯立即接着他的话道:“因为有杜真娘的缘故?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女豪杰帮忙训练,自然不同了。可是,”

    上官瑾不知朱红灯的意思,但见他说得很认真,虽有点不好意思,却也认真回答道:“我看就是这个缘故。咱们义和团的‘红灯照’可的确缺乏会武艺、有魄力像杜真娘这般的人物呢!”

    朱红灯笑了笑道:“所以我们一定要多招纳一些女中豪杰。我倒想起我师父的孙女儿姜风琼,很希望她能参加‘红灯照’。以后咱们还要多和杜真娘联络;请她指点一下怎样训练女兵们的方法。”

    上官瑾听了大为赞同。当下来红灯就和他约定,请他在回到义和团总舵处,处理一些事务后,就到保定去探探访老头子和他的孙女,虽然姜老头子未必肯出山,但经常保持着联系,也许会说动姜风琼来帮忙。朱红灯深知年轻一代的顾虑比较老一辈少得多。朱红灯也想帮忙上官瑾与丁晓完成心愿。

    不料上官瑾去保定回来之后,带来的消息却是,姜家在半个月前,已经搬出保定,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据传闻所说,他们是被仇家迫迁,然而实在情形,却没人知道。朱红灯听了大为奇怪,以后也曾托江湖朋友找寻他们的下落,却都得不到确讯。

    义和团与大刀会联围后,声威更盛;加以朱红灯改变策略,把“反清复明”的口号改为“扶清灭洋”民众参加的更多,终于迫使满清统治者不得不承认义和团是“合法”团体。于是发展极为迅速。北方几省都有义和团的组织,尤以山东更是义和团的天下,只茬平一县,就有拳厂八百多家。(义和团与清廷间的错综复杂关系,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一书。)朱红灯甚为兴奋,只是一姐到自己的师父姜翼贤和师侄女姜凤琼,却不无遗憾。

    但虽然姜凤琼不来,义和团的“红灯照”仍然是日益发展,抗法名将刘永福的妹子刘三姑参加了,杜真娘的女营和“红灯照”的联络也极为紧密。上官瑾经常做义和团与大刀会的使者。

    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且按下义和团不表,先说姜家祖孙之事。你道姜老头子与红衣女侠何以下落不明。原来就是在义和团日益发展之时,他们却历尽沧桑,遭遇大变。

    当日朱红灯人保定,劝师父出山。姜老头子虽然赞成义和团的事业,岂奈英雄垂暮,豪气渐消,加以顾虑甚多,不愿心爱孙女冒奇危、历大险,竟存了明哲保身之心,愿得一佳婿以终余年之想。拒绝了爱徒之请,留恋家园。

    谁知姜老头子虽然想安安静静渡余年,世局变化,却不容许他超然物外。朱红灯去后,保定城里随即沸沸扬扬,传出丁剑鸣的独子丁晓拒婚出走的消息。姜老头子情知了晓一定是朱红灯引去的。但他和丁剑鸣既非知交,素鲜来往,而且心里也一向不屑丁剑鸣为人,自然不会去通知他。本来丁晓的出走,与姜老头“痛痒无关”只是他却注意到自己的孙女大为异常,谈起丁晓的出走,她似乎很是兴奋,但兴奋之中却又掩不住抑郁之情:他不知道,引丁晓出走的,不但是朱红灯,也有自己的孙女在内。而姜凤琼对义和团是向往的,她以为丁晓这次去一定参加义和团,心中颇为他高兴,却又为自己不能过有光有热的日子而郁郁不欢。

    姜凤琼的抑郁,已引起姜翼贤的烦恼。谁知还有令他烦恼的,是丁剑鸣竟我上门来,间他可知道丁晓的下落。原来丁剑鸣听索家武师说起当日丁晓打猎,帮姜凤琼和他们“为难”的事,这班人所说自然加油添酱,把丁晓说成是姜凤琼的知交。丁剑呜对姜风琼的印象一向不好,听后竟怀疑丁晓为了她这才拒婚出走。于是立刻去找姜老头子询问。

    姜翼贤一听丁剑鸣竟向自己问丁晓的下落,满怀不悦,立刻给他碰了回去!面色一沉,悄声说道:

    “你不见了儿子,怎问起我来?我可没责任替你管教儿子!”

    丁剑鸣嗫嚅说道:“听说令孙女与他相熟,顺便来问一声,别无他意。”

    姜老头子面色涨红,怒道:

    “满口胡言!你把我孙女儿看成什么人?莫不成她会把你的儿子藏起?丁剑鸣,你别看我年老,我还不能随便由人侮辱!你别到这里来乱说混帐话!”姜老头子说到这里,倏的起立,把手一挥道:

    “请!请!你目去找你的宝贝儿子去,我这里不敢留你这个贵客。”姜老头子是明着下逐客之令了。

    丁剑鸣给姜老头一番抢白,说得翻天覆地,甚是尴尬。他只是闻说姜凤琼和他儿子“有交情”而已,而这“闻说”究其实也不过在打猎时见过面。他一时情急来问,如今给别人反问起来,这可没法子解说。弄得不好,还会担上“伤人闺阁”的罪名。丁剑鸣虽然一向心高气傲,可也不能不咽下这口气,交代了几句:

    “我这不过是来问这么一声,也是见老前辈交游广阔,希望老前辈得到什么风声时,能通知一下,实无他意。你老不谅,就此抹过,我告辞了。”说罢微微一揖,倏然转身,洒大步走出屋来。背后听得姜老头嘻嘻地冷笑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给丁剑鸣这一问,直气了几天,可是料不到还有比丁剑鸣找儿子更麻烦的事在后头。过了约摸干天,地方上的团练竟然请他去问,问朱红灯是他的什么人?是不是到过他家住?姜老头子一听,心内暗惊,强自镇定答道:早年时是曾收过一个姓朱的徒弟,但却不是叫做朱红灯。这个徒弟出师后十多年,渺无音息,从未来找过他。姜老头子这番话,自然是想摆脱关系的。不过有一点真的是:朱红灯在师门时的名字是朱聚贤“红灯”这个名字,是他创义和团时才改的。姜老头子奇怪:江湖上也很少人知道朱红灯就是他的徒弟、何以这条街上的小官儿反会知道。

    那团练不放松地又盯着问道:

    “那么前两个月有个中年汉子在你家住,是你什么呢?”当时还没有“报户口”啦,客来要登记这么一套,姜老头子情知他一定是听别人说的,没有和朱红灯“亮过盘子”(见过面)。就装得从从容容地回答道:

    “那个人吗?他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。我儿子的亲家的表婶的堂侄的表弟。我在保定住二十多年了,以前开武馆授徒时也没闹过事,何况闭门息影之后,难道还会收容什么坏人?”

    那团练没说什么,可是却要他找两家殷实商户担保。那团练倒有点不好意思道:

    “你老是武林前辈,又是老街坊,德高望重。我们哪里不闪个面子(彼此照顾之意)、只是这是上头要追查的,不这样办,可设法交待。你老原谅些个!”

    你道那团练如何会向姜老头子查间起朱红灯来?原来那时正是朱红灯率众在赫石岗前救丁晓,杀命官把安平府马步官军数百俘虏之后。安平在河北、河南支界之地,义和团劳力以前只是在山东活跃,而今开始在这两省“暴动”起来,直隶(即河北)河南总督都吃了惊,对义和团更加防范,对朱红灯也着意搜捕,行文各处,到了保定。有一些老捕头知道姜者头子大徒弟姓朱,说了出来,保定府就要这条街的团练去查问一下。虽是例行公事,但却不很寻常,幸好那团练见姜者头于是老街坊,查间不出,也不迫人过甚,只要他找两间殷实商户担保。

    可是这却苦了姜老头也!他平生往来朋友,多是武林中人,在商户中哪有知交?普通认识的一听说事涉义和团的总头目,要担保姜老头子收留过的汉子不是朱红灯,谁敢担负这么大的干系?前清时代“造反”罪名非同小可,与“反贼”有来往,也可以弄至满门抄斩,殷实商户怎肯担保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奔跑两天,仍是找不到铺保。三天日斯,还剩一日。这晚心中烦躁,绕室彷徨,午夜无眠,思潮起伏;忽听得卧室窗外,微微一响,姜老头子是武林名宿,耳目聪敏,立刻听出是一个人来,他倏地起立一朝窗外喝道:

    “是哪路朋友,怎不进来叙叙?”

    话声方停,窗夕一个低沉的声调答道:“遵命!”人随声进,刷的跳入屋来。姜老头子定睛一看,吃了一惊,抗声说道:

    “你深夜到此何为?有什么见教,请划出道乘!”

    这人正是丁剑鸣。姜老头子以为他不服气前两日之事,深夜前来挑衅,不觉掖了掖衣襟,抱拳当胸,准备袭击。

    丁剑鸣低笑一声,大马金刀,自行坐下。从容说道:

    “姜老头子,我的确不满意你前两日的态度,可是我此来却无坏意,你曾下逐客令,不许我再来贵宅,今日我却不请自来。为的是我不愿见同辈中人,遽遭横逆!”

    姜翼贤一听,话里有因,也坐下来说道:

    “好,有话请说,我姜某这两日是碰到些小麻烦,可还不愿请老兄帮忙!”

    丁剑鸣皱皱眉头,悄声说道:

    “话不要说得太满。我是无力帮忙,可是我却要通知你一件事。清廷已查知朱红灯是你弟子,即将派高手来逮捕你。我希望你作个准备!”

    “我和你私人不和,我也不满意你的态度,这都是事实,然而这是另一件事。我既忝列武林,就不能看武林中人被清廷捕去。至于你我之间的私人嫌隙,侍你过了这事后,若要赐教,我也一样奉陪!”

    姜翼贤微微一震,目闪精光,问道:

    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丁剑鸣冷笑起立:“信不信由你,何必问我根源。姜者头子,你不要把人太瞧扁了(把人当坏人之意),我言尽于此,随你抉择!”

    星河暗淡,月色微明,人影已渺。姜老头子目送丁剑鸣去后,呆立中庭,不觉蕴英雄之泪,感世变之奇。自己本想超然物外,然而终卷入漩涡之中。自己以为了剑鸣已投靠官府,谁知他竟有江湖道义。姜老头子虽然一向鄙薄丁剑鸣为人,然而对他的话,却不能不信。丁剑呜这次是无所求而来,他以丁派太极掌门身份,料不至欺骗自己。只是他却深感奇怪:丁剑鸣既然是个热血男子,为何与索家等豪绅纳交,与武林同道疏远。想至此处,又不禁深深为丁剑鸣惋惜。

    你道丁剑鸣怎会知道此事,深夜来报。原来丁剑鸣虽被索家设下圈套、市恩纳交、利用他骄狂自大的缺点,离间他与武林同道之谊(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),但丁剑鸣到底只是糊涂,并非变节。那日索家密宴丁剑鸣,席间试探,问他可知道姜翼贤与朱红灯的关系。丁剑鸣虽然知道,却推作不知。索家的儿子是在直隶总督处做一份挂名差事的,说出“上面”已知底细,即将派高乎前来,问丁剑鸣可愿助一臂之力。索家父子情知他与姜老头子有嫌隙,因此才敢问他。谁知丁剑鸣面色倏变,坚决推辞。索家父子不敢再请,密宴也不欢而散。但在丁剑鸣还认为,索家儿子既是官府中人,他奉“上令”要捕姜老头子,自有他的“苦衷”自己尽管不赞成,尽管去通知了姜翼贤,然而却仍谅解索家父子的行为。何况他一向给索家的伪善所迷惑,吏不会因此与他们绝交。这也是丁剑鸣不能划清敌友界线,以至后来终于命丧荒山。而索家父子也因尚有利用丁剑鸣之处,虽看出他已愠怒离开,对捕姜老头子之事,恐非但无助,反将有阻。但也不愿和他决裂,只是暗自去布置不提。

    当晚丁剑鸣再三思量,终于捐弃私人之素嫌,顾武林之道义,前去通知姜老头子。只是因为姜老头子对他还有歧视之意。所以言语之间,还是针锋相对,挟恩自骄。

    按下丁剑鸣不表。且说姜老头子,呆立中庭,深思良久,终于相信了丁剑鸣的活。(何况就是不相信,明天也到了交保之期,他又全无办法)。立即把姜凤琼叫醒,叫她收拾兵器行囊,连夜出走。

    红衣女侠诧然问道:“爷爷,这样晚了,去哪里呢?”姜老头子把情况告诉她知,慨然叹道:“孩子,我想叫你能过安静日子,却终不能不连累你也奔波了。到哪里去?我也不知道,走着瞧吧。”

    红衣女侠兴奋插言:“爷爷,何不到朱师叔那里去。那里人多,可热闹呢!”

    姜老头子先是点了点头,忽又摇摇头道:“还是走了再说吧。”面色阴沉,似是心事甚重。

    红衣女侠,不敢再言,当下草草收拾行囊,随她祖父,开后门,循屋后小河的沙滩上走去。这沙滩也正是昔日朱红灯在此戏弄过丁晓的地方。

    冷月窥人,江涛拍岸,姜翼贤这老头子带孙女姜凤琼,仓皇夜走。回顾旧居,心酸泪咽。他叹了口气,对孙女儿道:“这祖居将来你还有机会回来,我却是没希望了。哎,咱们还是快走吧,不要再看它了。”其实姜凤琼倒并不怎样冒恋这间古老的大屋,倒是他自己说了之后,却忍不住再回顾一次。

    红衣侠女姜凤琼想起的却是朱红灯当日在这沙滩上戏弄丁晓的情形。朱师叔的豪迈,丁晓的憨样儿,都历历如在目前,她边走,边看着沙滩上的乱石。姜老头子见她神思不属,问她道:“凤琼,你看什么?难道乱石堆中,可有什么人埋伏?”

    话犹未了,前面的乱石堆中,果然有两条人影窜将出来,贼惑惑地笑道:“姜老先生,这样晚了,还和姜姑娘到哪里去?”

    姜老头子定晴一看,只见两条大汉,持刀仗剑,拦住去路。为首一个好生面熟。姜老头子正待上前,蓦地听得姜凤琼一声清叱:“好贼,原来是你!”碧莹莹剑光疾吐,身如飞鸟,剑似灵蛇,一跃数丈,突扑上去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这时也看清了为首那人正是索家的大护院金刀郝七,连忙喝道:“凤琼,不要理他,咱们赶自己的路!”

    但他喝得迟了。红衣女侠姜凤琼当日秋郊行猎,打虎被围,曾受过这厮的鸟气。如今陌路相逢,见他又敢来拦截,心头火起,一过去便下狠招,龙纹剑疾如电闪,一出手便截斩金刀郝七的左腕。郝七料不到她毫不打活,一下便来,吃了一惊,金刀一转,往外荡去。哪知红衣女侠,身法轻灵,不闪不退不救招,剑诀一指,穿刀直进。上刺咽喉“白虹贯日”既狠且疾。金刀郝七,当场了结。这时郝七的同伴才扑上来,见郝七已血洒黄沙,亡魂失魄,急转身就走,佳连长啸,似是打什么暗号。红衣女侠一不做二不休,一掠而上,扬手喝声:“照打了!”铮铮数声,三粒铁莲子破空飞去,只见前面那人,一个跄踉,也登时栽倒沙滩。

    金刀郝七与他随同伴,是奉索家之命前来侦察的。原来索家父子当日见丁剑鸣不允相助,面色有异。怕他反助姜老头子,所以才叫郝七和另一个护院来侦察,与郝七他们同来的,本还有两个刚从京师赶来的好手。因为他们怕人看见,只远远地跟在郝七的后头(他们准备万一丁剑鸣和姜老头子合流的话,郝七和了剑鸣熟识,不便动手,可以由他们出面,暗伤丁剑鸣。所以他们要离开郝六远一点,表示不是同伙)。

    谁知这一来却害得郝七丧命,同伴重伤。姜老头子见姜凤琼出手太快,喝不住她,叹口气道:“莽姑娘,何必这样急法?这些人不理他们也罢,没来由在临走之前,还做下血案。”

    红衣女侠撇撇嘴道:“爷爷;你总是这样慈悲,只怕你饶了别人,别人未必饶你!”话犹未了,一声长哨,已自远而近,月影微茫下,在乱石江边,芦狄深处,影影绰绰的,有人影闪动。由隐而现,霎时到了姜家祖孙面前。来人正是由京城赶来,搜捕姜翼贤的两个好手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打量来人,只见一人手使泼风刀,腰悬镖囊,目内灼灼放光,似是内家弟子;一人浓眉大眼。手使青铜锏,一看就知蛮力不小。

    那两个一到,就厉声喝道:

    “朋友,这场官司你打了吧!”

    姜老头子漫不经意地将万一立,说道:“朋友,你得闪条路给俺这老头子行!这场官司俺不是不想打,无奈手中这口刀不肯答应,你若真是要打,请看你的同伴。”说罢将刀一指抄摊上金刀郝七的尸体。

    那两人一看郝七等已血洒沙滩,怒喝一声:“反贼胆敢拒捕,看招!”使泼风刀的奔向姜翼贤,使青铜锏的奔向姜凤琼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长须飘飘,持刀凝立,纹丝下动。直待敌人刀锋堪堪研到之际,这才刷的一侧身躯,硬削上去。两把刀招接个正着,只听得呛啷一声啸响,火花飞溅。使泼风刀的虎口险被震开,急霍地住外一窜。只觉寒凤飒然,姜老头子已横刀掠肩而过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还是不肯下杀手、伤敌人。他把敌人震退之后,急呼:“琼儿,还不快走!”可是背后一阵金铁交鸣之声,正是打得火热。

    姜老头子急回头救应,那使泼风刀的喝声“看镖”刷的三枝飞镖,同时发出,分左、右、中三面,平列飞来。姜老头子横刀一转,喝声“着!”只听得铮铮连响,三枝飞镖,全给雁翎刀磕飞回去!

    可是就在这刀镖交响,厉声摇曳里,使泼风刀的一翻一扑,刀支左手,上护面门,右手三镖又连环疾发,这次是分上、中、下三路打到,相距更近,打得更险!

    姜老头子一声长笑,掠空一跃,先闪过奔下盘的飞镖,手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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