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，九百二十七

    又一个天光时，阳光依旧如昨日，微风也正好，不愠不燥。

    以往她并没有赖床的习性，因近几百年她偶然喜欢上看日出，于是每每天光前就到山顶崖边候着，看着天边破晓，光明，雾起，日中，云散。

    看着看着，也不自知，竟独自一人看了上百年。日子就是这般，被她后知后觉地熬到了今天。

    从未觉得这般地疲乏，揉了几回眼，还是掀不开眼帘。慵懒翻了个身，不慎舒适，迷迷糊糊间总觉今日身下睡得格外膈应，好似不像她洞中的石床。

    耳畔深深浅浅脚步声，踩在地面的枯叶上，沙沙作响，就好像正从她背后走过；头顶一片孩童嬉闹声，或呼叫或欢笑，清脆响亮，可也扰人清梦，嘈杂的很。

    “姑娘！姑娘！醒醒，该醒醒啦！”一道略显沧桑的老妇人声音在她身前叫唤着。

    恍惚间，似梦境。

    疲的不愿睁眼也不想清醒过来，侧了个身，继续睡。

    可那一片孩童嬉闹声竟是从梦里追了出来似的，又绕到她面前来。

    “看我的看我的！我有办法！”先是一个小男童子在嚷嚷。

    “小东哥哥让我试试，让我试试嘛！”又一个小女娃子的撒娇声。

    “我也要我也要！”

    “我要玩让我来！”

    “我先来我先来！”然后是一群小不点争先恐后地叽叽喳喳。

    “嘘！别挤别挤！手伸出来，我给你们发！听我指挥！”

    接着，她便感觉脸上，脑门儿上，脖颈间，尤其脚底板，被什么婆娑着，奇痒难耐。

    这下由不得她再继续憨睡下去了，揉着眼睑，缓缓睁眼，日头正中，些微灼目。

    而当眼前的画面终于完整时，她甚是怀疑这儿是否还是蓬莱。至少，绝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蓬莱。

    她面前，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孩童，个个手里抓着一小把落叶，正在她身上各处挠痒痒，个个脸上笑的无比开怀，如同暖阳；在他们身后，一群群男女老少，有的盘坐在地围着火堆，有的爬树摘果，有的三五一伙商议着什么；而身侧，一位白发老妇正望着她微笑端详，手上递来扇面大的树叶盛着一捧清水。

    她不解的回望着这位老妇，后者将水递到她嘴边，道：“喝吧，喝了清醒清醒。大伙一早都醒了，就你是最后一个啦！”

    湿润沾到了唇上，很是清甜。

    她从老妇手中接过，将水饮尽后，眼神里仍是写满不明所以地朝着双鬓如霜的老妇看去。

    老妇人摸了摸先前发号施令的小男娃子脑门儿，唤他带弟弟妹妹们去一旁玩儿去，这才又看回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姑娘，说：“先前刘书生点过数，算上你，将将九百二十七人，全醒啦！”

    见她不吭声，眼神里多数惊讶，老妇人耐心又道：“别怕，姑娘，死而复生这回事都让咱遇见了，还有啥理由不好好活着哩！听婆婆说啊，你呀，一会儿去东头刘书生那儿登个记，将你家人亲朋都一一报给他。”老妇朝着东边一小堆人的地方指了指，继续说：“你瞅，就那个红白褂子高个子的书生，一手提个藤条篮子，一手拿树桠子往地上写字儿那个就是。大伙都在他那儿留了个底儿，便易找着自家人了。去吧，你快去吧。万一你尚还有家人哩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说的话，她不是十分明白，只意会了个大概。

    可老妇人明显将她误以为是傲来人了，利索从地上支起身子，又将她搀扶着起身，替她拍去了背上的落叶石尘。可见她仍是望着自己，并未动作，便又道：“去吧！唉！我家老伴儿命苦，那晚都不知给浪冲哪儿去了，回不来了！唉，回不来喽！我往年害过疾，生不得，无儿无女，也没谁惦念。孩子你自个儿去吧，若一时寻不着相识的人，老婆婆我还在这儿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婆婆说时，背过了身去，弯腰驼背地拾着地上的干草枯枝，不着痕迹的将眼角晶莹给抹了去。稍了一会儿，听身后仍是没个应声，以为那貌美姑娘已经去了刘书生那里，这才捧着手里的枝丫子准备往火堆那儿去。哪知一转身，一捧枯枝伸到了自个儿面前来。

    美若天仙的姑娘正面带笑意的望着自己。

    婆婆愣了一瞬，转念一想，她该不会是同自己一样，本就孤苦伶仃的吧！

    这样扎人心的话，也不好问出口。婆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，接过她递来的柴枝，满是感慨的道了句：“没事儿！别怕，你若也无处可去，往后跟着七婆婆，婆婆我绝不会饿着你！”